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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地彷徨,反抗绝望——刘晓刚《那条割裂生命的河》时评

2019-10-09 06:25

晓刚像个勇士,他惯于撕下仪式化的生活面具,击碎装扮齐整的雅丽堂皇,一任史笔在人性洪流中冲决飞扬。他用反讽和白描的手法向历史及其谎言、向现实及其附加的盈余发起攻击,并且这样做时常常冷静的出奇。他用酣畅淋漓的笔法和不加掩饰的快感,揭露了人性潮起时旋即便暴露的最暗面,并在不经意间触摸到了生活中那道最轻盈的光环。

《那条割裂生命的河》表面上是一部向《静静的顿河》的致敬之作。但百余年的时空悬隔与民族革命置换后的工业革命,并未挣脱历史的枷锁而体现出生命的丰盈,相反,理性的狡计一再让小说进入这样的时空:那里狗与人结伴进食,爱与性轮番上阵,正义与阴谋称兄道弟,奋斗与生存难舍难分。

作为一部反映中国改革开放断面的煤炭工业史诗,小说的笔触超越了经典工业小说类型的囿限,主要表现在:他以非凡的自然主义笔触,跳出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着墨多寡的叙事俗套,对工业现代性中日复一日的盛宴欢歌,与不断冷却了的繁华,一一加以赞扬与鞭挞。他是了不起的生活画家,就像肖洛霍夫那样,将风物描绘、细节刻画、人物塑造、心理分析、哲学议论融为一炉,在层层铺陈中捋出原始资本驮行生活幸福的所有含义:资本的贪婪与冷酷鲜有像他笔下的企业经理、政府官员、矿工走贩、强盗猎头以及各色各类深陷欲望洪流中的女性那样,得以赤裸裸地描述。他给我们展示的是资本漫灌一切时世界并无善恶美丑的人性原始真相。

为了展现后工业时代资本链条的复杂,他不惜使用现实主义的深描笔法,描绘一个又一个的工业生产场景。为了展现时代实干家的责任担当,他反复使用浪漫主义的借喻修辞,刻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典型人物形象。为了展现天地自然的长生伟大,他一再使用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歌颂自然的神秘幻化。为了拯救那条割裂生命的河,他无奈擎起象征主义的意象符码,故意给作品留以光明的尾巴。

什么东西能割裂生命的河?作家的答案是:欲望、死亡、时空、情感与信仰。也许正是抱持这种理想,我们看到,一至四卷的环套叙事中,作家的笔尖几乎触摸了煤业发展中所有的可能生活。令人深思的是:在那里,各色情感在欲望前无由修饰,各种伪善在财富前无法躲藏,各类灵魂在信仰前无所寄托。显然,作家一边书写生活,一边质疑生活,一边裸露欲望,一边鞭挞欲望,一边颂扬人性,一边放逐人性,这些多样复杂的矛盾,共同构筑了现代煤业生产的原始真相,在这个真相里,人类一直骄矜的精神并无立锥之地。

然而,一俟物质资本倾力弃逐精神性灵,拯救就了无希望。面对如此困局,作家虽然开出了多样药方,但那激荡全书的原始欲望,只能是留个世界的最后哀伤。人类历史上的欲望主义从未逃脱虚无主义的致命一击。

何以故?人性本性使然,生活本质使然。小说中,围聚在那不城不乡、不洋不土、不古不今、不中不西的贾家湾,既是财富的创造地,也是欲望的堕落地。作为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它是资本现代性过程中多重欲望织就的奇异景观,也是文化杂居与人性阉割的边缘地带。在那里,资本催生盛世欢歌,人性裸露潮湿阴暗,欲望拨弄丑恶俗贱,善良躲避伦常罔纲。要不是作家那过于凌厉的笔法,扯下了生活中所有的伪善,剥离出人性中仅剩的温情,我们就几乎误解了人性与生活本身。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他是继中国经典现实主义之后我们这个时代现实主义文学的新骑手,是继世界文学现代性之后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新战士。他的再现是冷静的,他的表现是澎湃的。在他所描写的人物中,既没有裹脚布,也没有水晶鞋,既没有低俗贱,也没有高大全,有的只是我们看到满身缺点的芸芸众生。他所描写的人物是如此的普遍,以致我们常常浑然不觉,因为它就是我们自己。

而所有这一切,都暗藏在作家充沛的才气与刚健的笔力中。我们在百万文字织就的密实帘幕中,常常能看到作家举意高远而灵动的笔触,看到作家的哲性才情在文之悦中翩翩起舞。当作家反复聚焦中天煤业披荆斩棘、克服重重困难走改革创新发展道路时,他分明是想告诉我们:改革与发展从来都是与欲望的释放相伴。尽管中国现代化的工业革命已多次升级,未来的社会也期许生活光明一片,但我们不要忘记:人类贪婪欲望至今未见些许改变,一不小心,我们便会淹没于史诗般的洪亮黯潮。也正是在这里,作家陷入了深刻的悖论,这种悖论,与其说是作家思想的悖论,毋宁说是生命本身的悖论使然。

因为那条孕育生命大爱的河流,原本就化生万物,又毁灭所有,它原本就陷于永恒的暗夜之中,所有的喧嚣与寂静,所有的孤独与深渊,都在生命之河中载沉载浮。“喧嚣”“寂静”“孤独”“深渊”,正是四卷小说的主题。

这四个主题,辞义虽简,命意却丰赡。喧嚣是骚动的寂静,寂静是欢愉的孤独,孤独是黑暗的深渊,深渊是的死亡的喧嚣。当生命的河流没入欲望的洪流,喧嚣便会漾起欢愉,寂静便会没入孤独,孤独便会泛起黑暗,黑暗便会落入深渊,深渊便会通向死亡。

当死亡回视深渊时,深渊报之以微笑。当所有爱情与欲望之非伦理性最后都需要通过自我灵魂的皈依来获得拯救时,信仰,自然成为救赎灵与肉分裂的不二法器。小说中反复闪现的那只骆驼,那个甜蜜的令人心酸的小女孩,既是驶离死亡深渊的诺亚方舟,也是作家留个我们的人性最后曦光。

如此,作家的使命,便是如何在负重的人性中提取骚动、欲望、伦常与秩序的所有可能性,提取我们所有人无地彷徨时反抗绝望的可能。因为唯有在这可能性中,我们才能看到一切绝望者与希望者,看到一切拯救者与被拯救者,原来它们并非命定要成为必然如此的自己。有的希望者,几乎错过成为希望者;有的绝望者,几乎错过成为绝望者;有的拯救者,几乎错过成为拯救者;有的被拯救者,几乎错过成为被拯救者者。也许,晓刚的小说,就是要揭示这种偶然性并引起我们认识的危机:生活中存在的那无限多样,其实并非必然如此地成为这样,也并非必然如此地成为那样。

(作者:谷鹏飞,西北大学教授,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

责任编辑:张驰(QN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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