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龙-法晚联合报道 黄洁夫,全国政协委员,原卫生部副部长,现任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器官移植发展基金会理事长。
2005年,在马尼拉的世界器官移植管理高层会议上,时任中国卫生部副部长的黄洁夫首次披露中国器官移植主要来源于死囚捐赠。2014年12月3日,黄洁夫在昆明召开的中国人体器官获取组织联盟会议上宣布:自2015年1月1日起,中国全面停止使用死囚器官,公民自愿捐献成为器官移植供体的唯一合法来源。
由于多年来在推动中国器官捐献事业上的卓越贡献,2015年黄洁夫获顾氏国际和平奖,成为中国大陆首次获此殊荣的医学界人士。
据新华社消息,在2月7日开幕的“反对器官贩卖全球峰会”上,黄洁夫受邀出席,并与与会代表分享器官捐献与移植管理的“中国方案”。
3月4日下午,黄洁夫在两会住地接受记者采访,分享了参加这次反对器官贩卖全球峰会的幕后故事,同时他表示,为了满足器官移植患者的需求,未来五年内,国内有器官移植资质的医院将从现在的169家增至300家。
参会“打了个大胜仗”
法晚:是什么样的契机在今年2月去参加海外峰会?
黄洁夫:当时我收到对方科学院的邀请信,参加反对器官贩卖的全球峰会。
这不是一般的学术会议,参会的人都是全世界器官移植界的领袖。世界卫生组织也派特使参加,陈冯富珍(世卫组织总干事,编者注)发表讲话。峰会要发表全球性的反对器官买卖的声明,在器官移植界是属于制定规则的重大会议。
邀请中国参加,本身就是有特殊的含义。这次邀请信发来之后,得到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关注和支持,最终决定组成代表团前往。
法晚:会场里的情况如何?
黄洁夫:我方参会秉持着实事求是、真实的态度,首先承认中国以前在器官捐献和移植领域存在问题,但我们改正错误并不断改进,这样的改变全世界应该正视。
2007年,国务院《人体器官移植条例》颁布实施,明确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应遵循自愿无偿、知情同意、器官科学公平分配等原则。中国根据自己的国情,经过10年的努力,建立了中国的死亡判定标准、器官捐献体系、红十字会参与的第三方机制、对受体和供体的人道主义救助机制等等。
我用孔夫子的话“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来表达,就是说圣人犯错误,就像日食月食一样所有人都能看得到,改了,众人仰之。我们中国就是这样。
习主席经常说要讲中国故事,我们在会场就是讲述中国器官移植的改革进程。这次参与世界器官移植界的规则制定,是有历史意义的一场成功参会,打了大胜仗。
器官移植“不是我个人能力改变的”
法晚:从2005年到现在的12年间,您觉得中国的器官移植改革走到什么样的阶段?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黄洁夫:必须要实事求是,2005年我第一次承认了这个事情,承认就是改革的第一步。
2007年国务院颁布《人体器官移植条例》,器官移植走上法治轨道。2014年底,我们宣布取消使用死囚器官,在全世界范围来讲难度都是很高的,我们做到了。2015年出现历史性突破,公民身后器官捐赠达2776例,2016年涨幅达50%,到了4080例。
以前每年有数百外国人来中国“器官移植旅游”,现在再也没有外国人到中国来器官移植旅游,国外相关机构统计的数据和我们给出的数据一致。
中国器官捐赠移植体系改革牵扯到五个方面:器官捐献,器官获取和分配,器官移植,器官移植后的登记,器官移植的监管。
以前我们讲这五个体系还处于“new born baby(新生儿)”的状态,现在可能还处于婴儿期,还必须完善。完善过程中最困难的地方,在于突破各部门之间的利益,协调起来做同一件事。
中国这12年来在器官捐献和移植方面的改革都是在党中央、国务院高度的政治承诺下才能完成的,是党中央的决心,不是我个人的能力来改变这么大的一件事情。
法晚:改革中的阻力和挑战有哪些?
黄洁夫:2015年全面停止使用死囚器官移植时,有很多人说这样的改革是“器官移植的冬天到了”,也有人说“黄部长是霸王硬上弓,肯定做不起来的”。我当时压力很大,但我坚持这样的改革是“器官移植的春天到了”。
现在已经证明我的说法是对的,在器官移植界现在已经没有杂音了,现在看也觉得走这一步是对的。
希望器官移植纳入基本医疗
法晚:现在中国器官捐赠和移植改革还面临哪些挑战?
黄洁夫:器官捐献移植最关键的核心,很多人认为是捐赠器官数量短缺,其实不然。
现在我们每百万人口年器官捐献率是3,最先进的国家——西班牙是40,但我们人口基数很大。如果每百万人口捐献率到10,供给就平衡了,器官捐赠来源就能得到解决。
其实器官移植最大的难点首先是经济原因,很多病人没有钱接受移植。希望在2020年前,我们可以把器官移植作为基本医疗提供给广大民众,纳入全民基本医疗卫生服务中。
第二,没有那么多够资质的医院和医生做移植手术,服务能力有限。器官移植手术是外科手术的“宝塔尖”,最顶级的医生都在器官移植领域,所以最优秀的资源缺少。加快培养这方面的医生还需要一个过程。
最后才是器官捐赠短缺的问题。之前有这样的说法,中国文化中“保全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落后观念是器官捐赠的障碍,但根据我们基金会最近做的民意调查显示:70%的人同意身后捐献,前提是这个体制流程是公开透明,没有买卖的。
法晚:具备什么资质的医院才可以进行器官移植手术?
黄洁夫:医院的资质是由我们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来认定。首先是要在公民器官捐献方面做的很好的医院,并且器官移植手术的存活率也达到一定要求。
过去,我们有600多家可以做器官捐赠手术的医院,后来砍到169家。从梵蒂冈峰会回来以后,我们召开了一次会议,决定最近一段时间内,要增加10家够资质的医院,并且在未来五年内慢慢恢复到300家。
法晚:去年中国器官移植发展基金会还在支付宝上线了“器官捐赠登记”功能。
黄洁夫:今天还有人问我捐赠登记的志愿者有多少真正达到捐赠,这其实是两码事。捐赠登记是培养公民的意识,让大家知道捐献是光荣的,是爱心的延续,真正的器官捐献还需要得到家属的同意。
黄洁夫二三事 他两次向捐献者鞠躬
2012年11月9日,就读于广东韶关学院医学院、17岁的实习护士吴华静因车祸而致脑死亡。为达成其出事前心愿,吴华静的父母决定捐献女儿的器官——1个肝脏、2个肾脏和1对眼角膜,拯救3个人的生命,让两个人重见光明。
获知消息后,正在当地开会的黄洁夫连夜赶往广州军区广州总医院,决定亲自主刀将捐献器官移植到受体体内。
手术前,黄洁夫动情地说:“请记住这名伟大的女孩,这名实习护士捐献器官的精神让我感动。我之所以亲自做器官移植手术,就是要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晚上9时许,黄洁夫进入手术室内,与医生们一起摘下口罩,向吴华静集体低头默哀。默哀毕,医生们才拿起了手术刀。开展肝移植手术。几个小时后,吴华静的肝脏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苏醒。
一个月后的2012年12月29日,黄洁夫来到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和医务人员一道,向捐献多个器官的10岁女孩施继琴的遗体默哀致敬。
施继琴,云南东川人,在放学途中被重物打中头部陷入昏迷。医院经长时间积极抢救,最终无力回天。家属在小继琴临终前表达了无偿捐献器官的愿望。她捐献的一个肝脏、两个肾脏、一对眼角膜将让5人受益。小继琴的家庭比较贫困,在填写登记表时,她的母亲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黄洁夫在与家属见面时,多次表达了由衷的感动。
“我看着医护人员,他们都带着崇敬的心情,向供体表示缅怀。(像今天)这样的取,我们的医生才是真正的天使。”黄洁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