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不识途,偏遇“十字路”
1928年既是决定中国命运的一年,也是决定张学良政治命运的一年。
决定命运的年份,常常是历史走到了十字路口。
“皇姑屯事件”后,东北处于十字路口,究竟东北走向何方,面临四种选择:
完全独立,帅死旗不倒,把北洋政府移都奉天,让中华民国的五色旗在帅府门前飘扬,不承认南京国民政府,继续与之对抗。直鲁联军总司令张宗昌在张作霖上车前就说过:“你们不干,我一个人干给你们看看。”
第二个选择,半独立,效仿1922年张作霖东北自治,关起门来,做自己的事,把山海关把住,自扫门前雪,不管关内瓦上霜。张作相等老派多持此见。
第三,与日本周旋,借助日本的力量,对抗南军。日本人频繁出入杨宇霆家门,目的就是诱惑东北走这条路。
第四,归顺南京。
能进入决策层的人物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张,每种主张的主张者连自己都觉得理由不够充分,缺乏足够的自信。历史常常是在这种情况下需要拍板人,而拍板人也不是神,张学良也是权衡再三,相当于小马拉着一辆大破车坞在了十字路口长达半年。
完全独立,像张宗昌主张的那样,办不到,用张学良的话说,你要独立,不是被苏联拿去,就是被日本拿去,你立不住。
半独立,重演1922年东北自治,可以不可以,可以。但有一点,难。张学良反驳说,我不是我爸爸,我没他那个能耐,我爸爸软的硬的他都来。我应付不了日本。
倒向日本,日本驻奉天特务机关长秦真次、日本顾问土肥原贤二、日本政要林权助等人把行动路线图都为张学良画好了。但张学良告诉他们,别忘了,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就要以中国为本位,以中国为本位,就不能使国家继续分裂下去,就不能让人民继续生灵涂炭;“东北不是一人之东北,也不是东北人之东北,是全体中国人之东北。”
选择走向南京,身边的日本人愤怒,亲日的将领反对;选择倒向日本,自己良心这道关又跨不过去;选择东北自治,南京政府反对,又难以摆脱日本的纠缠;选择在“南京和东京两边耍”,于良心过不去,于理过不去,于情过不去,张学良自知,自己的能力也不行。
何去何从?
小马拉大车的张学良处于“四难之间”,坞在了十字路口。
当上“东北王”,也就成了“孤独狂”
他在“四难之间”,最终选择了服从中国人的“良心”,毅然归顺南京。却招来一片斥责,甚至自己的部属和同老帅征战的部将开始私结武装,购枪谋变。
我父亲突然一走,所有的担子都压在我的肩上了,而且这担子比我父亲那时重得多呀!我父亲有权又有威,人如果有威,别人轻易不敢乱动,如果没有威,就像庙里的偶像,人家不信你,你就是一堆泥巴。我那时充其量算是有权,但无威呀,别人不怕你,这小鬼都出来了。这个时候的人,就想杀人。
说实在的,战场上杀人很容易,甚至会杀红眼的。平时杀一个人就不同了,特别是杀一个和你共事的人,真下不了决心啊!
我想不干了,我想辞职。当时精神都快崩溃了,好多事情都让你拿主意,让你拿主意的没什么好事儿,好事儿、容易的事儿下边也不找你。
我压力太大了,实在受不了啦!我实在受不了啦!
人的地位越高越孤独,就像爬山一样,越往高处走,越缺氧,路越窄,到了最高处,都站不下几个人了,仅有的几个人也互相提防,因为一旦谁把谁挤下山去,和在山下跌跤不一样。
山尖上的人朋友少。
张学良当时遇到难事连商量的人都难找,只有一位比他父亲张作霖年龄还大的王树瀚(注:王树翰(1874—1955),字维宙,辽宁沈阳人。清末举人。曾任奉天财政厅厅长、吉林省省长。东北易帜后任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秘书厅厅长。),还能说说话。“他说‘汉卿,我跟你讲,你今天干的这个角色,是东三省父老开会把你举出来的,你对东三省父老有什么好处?他们不就是看你能够解决问题,能够维持东北这个大局才举你吗?你想不干,可以,你是不是得想想,目前还有没有人能代替你?有比你强的人吗?你想想,有没有?东三省举你,你得对得起父老乡亲啊!今天遇到这个局面,你扔下就不管了,这算怎么回事儿?’”“他劝我,要忍,要打掉门牙带血吞!能吞下去的这才是大丈夫。我说:不但门牙,大牙我都打掉了,我吞不下去了。‘我可要放炮啦!’他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马上说:你可千万不要那样,还是要忍!忍!忍!”“所以,我说我那个时候还不算太孤独,至少还有一个人劝我忍。”
“放炮”也不是件容易事,杀了老帅的首辅重臣,人们会说他心太狠,不杀又有人说他心太软,他只好通过“丢铜钱”的方式求助于神明。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不听邪,不信神的人,被逼到了乞求神灵的地步。
“九一八”是他永远的痛,痛得他改了公元纪年
人的一生,恐怕都有一些打不开、忘不掉的心结。常常这个心结既是人生苦海的底点,也是走向孤独的起点。对张学良而言,这个心结就是“九一八”。
幸福总和快乐手牵手,痛苦总是孤独的并蒂莲。“九一八”,是他人生中永远也洗刷不去的污点,也是他永远也无法治愈的痛点。从1939年开始,他把公元纪年的新年在日记中改成了“九一八”,以“九一八”为他新的一年日记的第一天。
他为什么改“九一八”为新年日记之始呢?
因为这天日本野心军阀之一弹,震荡了全世界,扯破了国际条约,暴露了国联无能,接连着德意法西斯的疯狂,灭亡了几个国家,残杀了多少人民。
我国丧失土地、生命、财产,其惨其苦,彼之心为之痛!
说到我自己呢,在责任上,国家民族负重大之罪恶,在个人名誉上,声望上,经济上,一切之一切,受无限的损失。
闻九一八之歌声,心中为之酸痛。(注:张学良1939年9月18日日记。)
九一八,啊呀!真快,又到了九一八了,中国人一到了今天,必然有些感触,我哪,比别人更要特别些。(注:张学良1941年9月18日日记。)
“九一八”使张学良无法忘记日本杀父之恨,占东北之仇,毁家之痛,还有那顶永远也摘不掉的帽子——“不抵抗将军”。
因为痛,因为污,因为“比别人更要特别些”,所以改纪年,这在小说里恐怕也难寻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