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的思想人生与百年孤独:飞沙不解流星泪(5)

2016-01-29 14:33 新华悦读

打印 放大 缩小

“铁衣着尽着囚衣”

张学良捉蒋又送蒋,他当时是否预料到蒋会囚他?

我为什么送他回南京,难道我就不知道南京刀丛箭雨?我还不是为了他领袖的面子,为了他尊严?(注:张学良:《与戴笠的谈话》1937年7月,浙江奉化。)

我早已想好去过囚犯的生活。中国历史上,为国为公而遭贬谪的人,何止我张学良一人。(注:张学良:《与戴笠的谈话》1937年7月,浙江奉化。)

自古至今,向皇帝造反的,都不会有好下场,黄巢是“铁衣着尽着僧衣”,我张学良是“铁衣着尽着囚衣”。(注:张学良:《与蒋经国的谈话》1937年。)

张学良一生百年,不算童年、少年,一共只穿过两件衣服:19岁那年入东三省讲武堂,穿上了“铁衣”,他当时说,穿上这身军装就脱不下来了,没想到,1936年底,这身军装被扒下来了,换上了囚衣,一穿就是50多年。90多岁时,美国之音记者问张学良:您送蒋介石回南京,您想没想到一去会被软禁50年,软禁50年这日子不好过的,假如时光能倒流,您还会那样做吗?张学良答:

我还一样那么做!

我是军人,需要负责任,我做的事,我负责,没有什么后悔的,假使事是如此,我还是那么做,别说软禁50年,枪毙了,我都不在乎!(注:张学良:《答美国之音记者问》1991年5月11日,台湾《联合报》1991年5月19日。)

在世人眼中,张学良的人生是悲剧性的人生,他的悲剧在于他是生活在复杂政治环境中的一个有良知、思想又相对纯粹的东北人。作为东北人,他的性格粗犷、固执、倔强,又长期生活在当时苦难最深的东北,从受苦受难的层面说,属于中国社会的底层。作为“剿匪”副总司令和东北军统帅,又处在当时社会的上层,他经历了许多人无法理解的底层苦难,看到了许多人看不到的上层政治黑幕,追求着许多人不愿追求的境界。这就难免悲哀和孤独。

恨天低,大鹏有翅愁难展

一个灵魂孤独的人,被封闭在一个只有看守晃动在周围的世界里,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周围都是用另一种眼神盯着他,这种生活一过就是半个世纪,他能不因此而更加孤独吗?

政治生活的痛苦和对国家民族前途的忧虑,想为国家做点什么整天又无事可做带来的折磨,已将他推入深深的苦海。但如果仅仅这些,还不算最痛最苦、最孤最寒。政治本身就是残酷的,历史上,多少忠臣因忠而身陷囹圄,多少仁人志士因志而身首相离,更何况他作为一个部将毕竟使“总司令”受到了一时的羞辱。问题在于他除了空有一腔热血无处可洒,满脑袋是仇是恨无力可报,满身是劲无事可做之外,就连想象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的机会都没有。判刑十年,十年刑期转为“严加管束”,“管束”十年也就罢了,十年又加十年,又加十年……

有话憋不住的人憋了一肚子话

说司马迁孤独,身受宫刑,只能在家里靠向朋友写信抒发被压抑的苦闷。张学良长期被锁在深山破庙里,他也想向朋友写信,缓解一下压抑的心情,他做得到吗?写的每一封信都得经过特务的检查,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更大的祸患。他没有写信的自由,即使写了,也没有往外发的自由。

孤灯不明思欲绝

说嵇康孤独,孤独得自由懒散,十天半月不洗头、不洗澡,经常在竹林里和朋友饮酒高歌,放纵自己。张学良怎敢在看守面前放纵自己?嵇康因自由懒散,十天半月不洗头、不洗澡,张学良在台湾期间,居住条件算是比大陆时期有了改善,但吃的水都得从山下往山上抬,一盆水早晨洗完脸,留到晚上洗脚,哪有条件洗澡呢?和朋友饮酒高歌更谈不上了,谁要见他,都得经过蒋家父子的特批。

本来儿孙满堂,却至死天各一方

说李清照孤独,没有孩子,没有亲人,守着一个孤清的小院,整天看着秋风扫着黄叶在门前盘旋。张学良二十多年连享受一个小院的孤清也做不到,整天看着荷枪实弹的看守在眼前晃来晃去;李清照没有孩子,没有亲人,张学良有四子一女,七个弟弟一个姐姐五个妹妹,五位庶母,当时都健在,可他想看一眼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有孩子、有亲人不能相见比没有孩子、没有亲人不更撕心裂肺吗?如果张学良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也就算了;如果张学良的亲人因和他感情疏远,也就罢了。他偏偏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而且他们的亲人都视他为主心骨。

司马迁孤独,司马迁可以让孤独在《史记》里荡气回肠。

嵇康孤独,嵇康可以把孤独放在酒杯里,让竹林贤友为他分忧。

李清照孤独,李清照可以将孤独潜藏在杭州深秋的落叶黄花中,然后吟成《声声慢》。

张学良呢?他怎敢把他看见的政坛黑幕写成史书?他上哪找来自己的朋友为他分忧?他怎敢直抒胸臆,把自己的心情写成“怎一个愁字了得”?

他只有一种选择:将孤独深深地埋进心里。

然而,埋进心里的孤独是会膨胀的。

责任编辑:张普(QN0022)